李 余
辛丑年清明剛過,美麗的嵐河岸邊——觀音碥便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他們有的年過花甲,有的已知天命,然而個個心意虔誠,精神抖擻。渡嵐河,斬荊棘,攀爬在觀音溝崇山峻嶺的密林里。寂靜的大山頓時變得熱烈而又激動起來。陽光普照,惠風和煦,山雀歡歌。這些大山見證了太多的過往,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一億年?它們只是默默的看著,靜默不語。難怪孔圣人說:“天何言哉!天何言哉!”然而今天它們卻一改往常的寂靜,似乎也在歡騰著,喜悅著。
幾經(jīng)曲折,幾座不起眼的墳冢赫然呈現(xiàn)于大家眼前,這批不速之客也驟然變得激動起來,有的拍照,有的勘驗碑文,有的追述往事。原來,這些墳冢里,躺著這批客人的祖先……兩百多年以前在這一帶山林田野勞作生息的莊戶人。大山養(yǎng)育了他們,又收納了他們。他們的平凡,如同這山、這水、這樹、這一塊塊石頭...兩個多世紀后的今天,大山又終于迎來了這些平凡生命的后人。
經(jīng)考證,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座墳塋前由我的爺爺和他的五個兄弟以玄孫的身份為他們的高祖李泰公立的碑。是時,自泰公到我爺爺輩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五代人。我的爺爺們?yōu)槭裁匆谔┕x世一百多年之后又為他們立碑呢?在這塊樸素的青石碑上,蒼勁有力的石刻仿佛表達著他們的“謹誌不朽”!
站在墓前,陰陽相隔,乾隆爺時的泰公或許在通過量子糾纏的方式凝視著他的后人們。兩百多年的人世滄桑,也讓這群年過半百的后人們滄然。正所謂“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大山不言,先祖不語,而我們的心就是大山的心,我們的心就是先祖的心。血脈相連,冥冥中自有指引,所以大家在山里的兩三天里收獲頗多。恰恰在這時,又有好消息傳來:失傳近七十年的族譜被承先大哥的兒子李先林交到了工作組!他說,這個族譜是李先富(李萬年這一支系唯一后人)幾年前出去打工時寄存在鄰居李立志家里,后來李立志又轉(zhuǎn)交給了李先林。大家如獲至寶,雖然歲月將族譜風化不全,但大體內(nèi)容仍清晰可辯。滿目瘡痍,字跡斑駁的族譜里,那一排排工整的小楷記述在發(fā)黃的宣紙上的無非只是些善男信女的姓名與生卒年月,兩三百年以來的家人無一遺漏地被錯落有致地記錄在冊。試想,我的曾祖父是傾注了多大的心血才聚集了前后兩個多世紀的家族史料!
經(jīng)過大家的勘察、甄別、考證、走訪,這些過往,似乎活靈活現(xiàn)起來。這些有名有姓的生命,生被無比珍愛,死亦被無限敬重。從中可以讀出我們的家族成員簡史,也可以讀出我們的家族傳統(tǒng)。這里面,沒有記載顯赫的地位,沒有描述豐足的財富,更沒有絮叨艱辛的困厄,躍然字里行間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布衣的生與死,我們感受到的都是曾經(jīng)艱難卻勇敢地生活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鮮活的生命與力量,他們用勤勞的雙手譜寫著藍家塆李氏兩個世紀以來的傳奇。這份傳奇平淡卻不平凡,作為精神資源,它們樸素卻不失尊貴,因為它彰顯的是中國最傳統(tǒng)的文化--耕讀、勤儉。耕,代表事業(yè),代表勞作,代表求存;讀,代表學習型家族建設(shè),代表明理,代表完善自我;勤,代表奮斗,代表自強與不屈,代表與惰性作斗爭;儉,代表守業(yè)持家之道,代表自我約束,代表慎獨?;蛟S這四個字就是先祖通過墓碑碑文和族譜而留給我們的家產(chǎn)?
尤其難忘程哥去拜訪過的那位李老先生,堪稱藍家塆近百年的“活字典”。許多我們家族前后三四代的陳年舊事,他仍然記憶深刻,津津樂道。雖然年至耄耋,卻神清氣爽,耳聰目明。在他的娓娓聲中被描述得趣味盎然的先祖?zhèn)儯腔顫姷?,是靈動而有智慧的,是豁達且頑強的。作為一個族外人,他的敘說彌足珍貴可靠。
羨慕我父親的同庚如此矍鑠,傷感我的父輩們在蹉跎歲月里的種種不堪,我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大伯二伯我雖然接觸不多,但他們在艱難的日子里,以樸實的農(nóng)民身份周全本家族人的許多事跡早有耳聞。他們洪亮的嗓音,高大的身軀,慈祥的面容,殷切的話語,都深深的烙在我的腦海里。記憶深刻的自然是我父親的同胞兄長,我的三伯。他個子不高,慈眉善目,溫和儒雅,視我們姊妹五人如同己出。記得1978年初冬,他專程到我正在讀高一的竹溪縣一中去看我,把我從學校找到,接到校門口的一個回民餐館,給我買了餅子和油條,一邊深情地看著我貪婪地大快朵頤,一邊過問我的學習狀況,叮嚀我要發(fā)奮讀書,要立志為父親爭光。臨走,又塞給我十五塊錢。恰好在我們尋祖工作進入尾聲的時候,又看到我二哥李超轉(zhuǎn)給我的三伯關(guān)于家譜編寫的書信。這些發(fā)黃的信簽紙上寫滿了他的殷切期待,飽含了他對于李氏先祖的無限敬仰,展現(xiàn)了他對于藍家塆李氏這個姓氏的崇高敬畏。我含著淚水看完他的親筆書信。其中,擬作為家譜“前言”里有一段話說:“我們李氏先輩由湖北遷居陜西嵐皋已有三百年歷史,經(jīng)過人老九代,歷時三個朝代,在各種社會制度下艱苦創(chuàng)業(yè),勤勞治家。從忠厚傳家,到書香門第,我李氏族人自始至終都能孝敬父母,尊老愛幼,已形成一種優(yōu)良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必須世世代代傳下去?!彼€在“前言”中寫道“記得我小時候,常聽我父母回憶奶奶告訴他們的故事,說我祖父是我們李氏老一輩孝敬父母的楷模。奶奶告訴他們說,祖父每次出外辦事回家后,必先到我高祖母房里匯報完一天所辦的事情后,才回到自己房間?!敝劣谖业母赣H,與我而言雖然只是傳說中的存在,但冥冥中我能強烈地感覺得到他對藍家塆的無限眷戀。好在有一年清明,我從藍家塆移栽了兩株桂花樹到他的遠在鎮(zhèn)坪大山深處的墳前,還給他帶去了幾壺藍家塆的山泉水。而我們?nèi)绻軌虮M點綿薄之力,也算是替他了卻關(guān)于藍家塆的些許心愿吧?
我們的爺爺們能夠在他們的高祖過世百余年后還能為他們立碑,我的三伯能夠想到要為家族續(xù)寫家譜,及至我們承字輩的承棟哥甚至晚輩李先進也在張羅續(xù)寫家譜,可見這兩三百年來,我們的家族是有良好家風傳承的,是知道感恩祖德的,是有凝聚力的,是個團結(jié)自強的家族。誠如這次辛丑年清明聚會一般,一百多號人,邀之即到,歡聚一堂,其樂融融。許多人雖然是此生第一次相見,卻無不親切!這就是血脈的力量!而這,或許正是先祖?zhèn)儤芬饪吹降?!這也是我們要繼承和發(fā)揚的!
我們尋根問祖,其實就是在考問我們自己,在自?。骸拔覀儚哪睦飦恚恳侥睦锶??要來做什么,要怎么做?”這些問題,泰公兄弟三人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在發(fā)問,我們的高祖萬禮公在發(fā)問,我們的曾祖明亮公在發(fā)問,我的祖父世成公和他的兄弟們也在發(fā)問,我的父輩們在發(fā)問。所以他們歷經(jīng)苦難,勇敢面對艱難的生活,不斷為族人的福祉而努力;他們?yōu)橄茸媪⒈髦?;他們編寫家譜,“福裕后裔”!這就是生命的學問!這也是生命的價值所在!
面對先祖,我們是有愧的,祖墓無人打理,家譜沒有延續(xù),他們也許并不怪罪?;蛟S他們更為關(guān)切的是:“我們耕讀了嗎?我們勤儉了嗎?我們安身立命了嗎?我們的家族福裕了嗎?我們?yōu)楹笠岬母TEα藛???..
(作為這次族譜接續(xù)和祖墳修葺的倡議人,在此特別向以程遠林姐夫為首的全體家族成員的積極參與和傾力奉獻而致以誠摯的謝意。也祝愿我們的族裔興旺昌盛!與祖國共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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